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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派传奇小说《父仇》连载精选 作者:王秦川

时间:2020-07-02 12:57:47


找寻净土(二)

应该说,胡春铃并不是个天生的坏人,但她的确是个很能隐忍的女人。她的丈夫何三儿是刘家大管家徐善如的表弟,她生下孩子后不久就来到了刘家,她是准备跟随丈夫来享福的。刘家是当地的大财主,为人和善,管家又是自己的表哥,在这里混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亏的。胡春铃只是在刘府里做做家务,根本不用到外面风吹雨淋的,这样的日子比起乡下来不知好了多少,她很是知足,直到儿子快一岁时,刘家出了一件大事。

徐善如在刘家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一直勤勤恳恳,深受老爷信赖。刘老爷待人不错,可他的独子少爷刘书理却不务正业,除了做过几年私塾先生之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唱戏上,把自家的千亩良田、万贯家财弄得无人打理。刘老爷打也打过了,骂也骂烦了,刘书理就是不见反悔,执迷不悟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刘书理的妻子木秀实际上是徐善如给介绍的,在来刘家之前,她不过是个要饭的,跟着父亲从山东逃荒到此。徐善如为讨刘老爷欢心,把清秀胆小的木秀说给了少爷刘书理,少爷没说什么就和木秀成了亲。不久,木秀又生了儿子,把刘老爷乐得整天合不拢嘴,他自以为庞大的家业有了继承人。

徐善如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刘老爷身体渐渐衰老又多病,少爷刘书理整日在外唱戏几乎不粘家。徐善如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他要利用刘家的缝隙霸占刘家的巨额财产。

徐善如拉上表弟一起,使出离间之计,把戏演得那么逼真,使得刘书理误以为木秀的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老婆木秀和管家徐善如有染,一把火点了刘家的老宅。刘书理自己被送进官府,刘老爷活活气死,后来听何三儿说才知道刘老爷是被徐善如掐死的。

何三儿自以为是徐善如夺财的功臣,渐渐地膨胀起来,要钱要物,甚至威胁要把兄弟俩的阴谋告之于众。何三儿有个特点,刘府的大事小事回家后都要给老婆胡春铃学,胡春铃无意之中从大嘴丈夫那里知道了不少秘密。一般来说,多知道些秘密总是好事,但有时也未必,因为知道太多或许会给知情者招来杀身之祸。

徐善如早就察觉到了何三儿的动向,他假装同意对方的要求,给了他一笔不小的钱让他拿回老家翻修房子,暗中却联络山上的土匪薛侉子害死了何三儿,还嫁祸给了刘书理。刘书理那时刚上了山,说是他干的胡春铃也不会怀疑,但聪明的胡春铃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发现了问题,认定害死丈夫的就是徐善如。

从此,徐善如成了胡春铃的头号仇人。

假如是个普通女人,遇见此事肯定要急急忙忙离开这个可怕的徐善如,可胡春铃没有,她要报仇,必须隐忍下来,而儿子就是她最好的掩护。胡春铃知道杀死丈夫的间接凶手和背后主谋就是徐善如,但她从来不说出来。徐善如心虚,好几次去试探她,心知肚明的她假装不知,还说东说西拉扯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替徐善解围。时间一长,徐善如就放松了警惕,那时的胡春铃虽说长得很一般,但还年轻,除了左眉是灰色这一怪相外,身材高挑还很苗条,很快就成了徐善如的性伴之一。任凭徐善如怎么糟践她,她都忍了,她要俯下身来假装屈服。胡春铃相信那句老话,猴子也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徐善如再阴险再能耐,总有他不警惕的时候,那时她胡春铃就可以突然冒出,抓住机会一举结果了徐善如。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胡春铃这一等居然等了二十多年,直到刘书理暗中和她联络做内应,直接端了徐善如的老窝,害得徐善如再也站不起来,这才算是报了仇。

那年,刘书理被勾结官府的徐善如设计下了狱,襁褓中的儿子就成了徐善如的儿子,刘家换了主人,胡春铃开始做起了奶妈,她同时间要奶三个孩子,自己的儿子、刘书理和木秀的儿子、徐善如的女儿。

可胡春铃没有想到,她很快就和另一个人结了仇,他就是刘书理。

那是个风高月黑的晚上,不到一岁的徐家天闹肚子,怎么吃药找镇里的郎中看病都不起作用。爱子心切的徐善如决定连夜前往县城找名医王一针给儿子看病。说来也是徐善如父子命不该绝,就在当天夜里,刘书理带人来寻仇了。

当时胡春铃还没入睡,就听得屋外嘈杂声一片,她赶忙透过小窗一看,大院外好多个点着火把的人把徐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事情胡春铃遇见过,并没有慌张。只不过此时她还不知道来者中有刘书理,以为只是普通一股小毛贼罢了。

刘书理骑着马,命令手下开始打砸徐家的厚门,见无人出来开门,一时又砸不开就让几个灵巧的家伙搭成人梯窜上一丈高的围墙进了院子。

徐家护院的伙计们也不是吃素的,这其中还有几名来徐家玩乐的县保安团队员,公器私用在当时很是普遍。他们大喊着“有土匪——”,紧接着就和对方交了火,无奈刘书理的火力更强,人胆子更大一些,身经百战不怕死,徐家的家丁们被刘书理们强大的子弹压了回去,半天没敢动弹。

刘书理一步跨进徐家直奔徐善如的卧室,却没有找到徐善如。

刘书理抓住徐家的一个伙计问道:徐善如在哪里?
伙计口齿不清地回答:知不道——

知不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陕西关中人常常这么说。

刘书理下了死令:给我搜,一间一间地寻,快些!

胡春铃此时手上有两个娃,一个是徐善如的亲闺女徐家佳,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儿子。她赶忙藏好徐家佳,慌乱之中忽然发现儿子不见了。或许是刚刚听见外面的叫喊声,刚会走路的儿子好奇,自己跑了出去看热闹。

胡春铃急坏了,这可怎么了得,她暂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撇下屋里的徐家佳,赶忙去找寻儿子。

说来也巧,一门心思寻仇的刘书理正在找寻徐善如,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怯怯出来,一把将他抓了过来,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刚刚跑出的胡春铃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刘书理不认识胡春铃的儿子,但胡春铃还是见过的,知道她是何三儿的老婆,认定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于是威胁地问道:何三儿家的,这是谁的娃?

胡春铃想都没多想,脱口而出:少爷,是我娃——

刘书理:你娃?我咋没听说过——

胡春铃:少爷你根本不粘家,肯定知不道……

刘书理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徐善如的儿子,胡春铃会不会替主子遮掩什么呢?

刘书理厉声喝问:说,这是不是徐善如的娃?

胡春铃害怕刘书理把孩子当成徐善如的娃,那样的话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可她越是这么想、往这边引,刘书理反倒越起疑心,认为她这个奶妈必定要尽职去保护主人的孩子。

胡春铃大喊:不是,是我娃——

刘书理:噫,对主人还蛮忠的,关键时刻还知道护着主子的娃——

胡春铃大喊:真的是我娃啊……

刘书理想起狠毒的徐善如以及死去的木秀母子,怒火腾空而起,将胡春铃的儿子举了起来,准备狠狠摔在地上。

胡春铃又气又急,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可心急当中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下子撞在院内水池边上,昏死过去。

刘书理毕竟心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太残忍。这时,一个徐府的家丁一个冷枪击中刘书理左臂,疼痛难忍的他手一松,孩子摔在了地上……

胡子万的手下赶忙去救刘书理,慌乱之中没人去管那个被摔的孩子,一个叫“二馍”的土匪看到了胡春铃的孩子,立即动起了歪脑筋,他悄悄捡起了孩子当夜就脱离了张铁锤的匪部,后来找机会卖给一个人家,最后没人知道这孩子的下落。

等胡春铃醒来,四下再去找儿子时当然是找不到了,她几乎疯了,在院子内外胡跑乱撞着。忽然,她听见刘书理和几个人在说话,连忙闪在阴暗处偷听起来。

手下跑来问刘书理:二哥,这几个关着的女人咋办?都是徐善如家的,要不放火烧了算了,柴火都堆好了——

胡春铃忽然想起,徐善如的婆娘和下人可能被刘书理他们关押了起来,她本能地想去救她们,可又怕刘书理找自己的麻烦,只好暂时放弃了。

刘书理摇头:冤有头、债有主,徐善如不在,跟女人家就不要计较了,算了——

刘书理没找见徐善如和他的儿子,不想伤害太多无辜,他准备撤了。

胡春铃恨刘书理,也恨徐善如,因为找不到儿子,她抱起藏在里屋的徐家佳,想着怎么才能好好报复徐善如和刘书理。徐善如霸占了刘书理的儿子,看能不能设法让刘书理去抚养徐善如的女儿,让他们斗去,到下一代也还要你死我活!能出人命是最好不过的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想到这里,胡春铃冷静了许多,暴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快速地找寻着目标,找男人肯定不会要孩子,土匪队伍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引起胡春铃的注意,此人似乎是土匪的家眷,她跟着众土匪在徐家四处抢拿东西。这一带土匪都有这个习惯,男人杀人、女人抢人。

胡春铃把这个女人拉到一旁,嘴很甜地招呼着:大姐——大姐——

女人:你是谁?要干啥?

胡春铃:我是这家的奶妈,刚刚少爷让你们给弄丢了,等主人回来我肯定没办法交待——

女人在不亮的火把下仔细检查一件丝织品:关我啥事?

胡春铃:我给主人弄丢了娃,在这里肯定也混不成了,自己有个半岁大的女子,长得心疼得很,大姐你可怜可怜我,帮我把娃带走给个出路,卖也行,自己养也行,反正比跟着我强——

女人犹豫着。

胡春铃忽然给对方跪下,哭了起来:大姐我求求你了,咱都是女人,你看这,你先拿上——

胡春铃把自己平时私藏的老刘家的一个小玉坠和徐家佳的银质长命锁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东西,笑了,她似乎同意了胡春铃的请求,命令她打开襁褓:那叫我看看娃啥样子——

胡春铃赶紧照办,女人看了看孩子,还觉得满意,就悄悄抱走了。

院内,土匪已经开始撤离,到处一片狼藉。

胡春铃来到被关押的徐家佳母亲等人的屋外。

几个女人大喊:胡妈,快放我们出去——

胡春铃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她点燃了火柴,徐善如的婆娘也就是徐家佳的母亲还有几个下人,一起在大火中撕心裂肺地狂喊着,胡春铃总算找到了一些平衡,她把自己的罪恶归结于徐善如的恶念。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她以为儿子找到了,胡春铃很是开心。春风得意之际,她不忘把这段往事告诉给了婉儿,说她过去一直瞒着婉儿,现在不要紧了,自己的儿子找到了,也应该让徐善如知道他女儿还在人世,她得做善事积德——婉儿实际上是徐善如的女儿。胡春铃还说,这个秘密只有死去的喜娃知道,就连刘金牙对此也毫不知情,就算知道,就算婉儿去问他他也不会承认的,刘金牙同样自私,绝对不愿意失去养女婉儿。

婉儿的确是徐善如的女儿,但接下来,胡春铃干了一件恶魔才能干出的事情,她没有向婉儿透露徐家天的真实身世,这样以来,徐家天和婉儿就成了亲兄妹。亲兄妹当然是不能在一起的,这是胡春铃最疯狂的一招儿,也是她最得意的一招儿。这一招儿就可以让婉儿彻底混乱甚至发狂,对徐家天完全失去了兴趣,还要背负深重的罪恶感。假如没有知情人给婉儿挑明这一点,婉儿就会永远被蒙蔽下去。

胡春铃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拴牢,婉儿和徐家天不能在一起,那为什么不能当自己的儿媳妇呢?拴牢是刘书理的义子,也是自己的儿子,他今后是要继承刘书理的大位的,婉儿这么漂亮,和拴牢在一起肯定让人羡慕,自己这个当妈的脸上也有光彩啊。拴牢真的要成了太平镇的领袖,我胡春铃不就是皇后了吗?胡春铃激动了,烧糊涂了,她不再想和刘书理为敌了,她从现在起变成了刘书理的人,不能允许徐善如父子再伤害拴牢了!

按照原先的情势,在这场复仇计划中,胡春铃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不仅徐善如、徐家天被蒙在鼓里,就连狡诈多疑的刘书理也被她骗过了。胡春铃是总幕后,她要把所有秘密抓在自己手上,让所有的信息为她自己所用。她要利用刘书理,刘书理就成了她的棋子,就能杀入徐府灭了徐家;她要利用徐家天,徐家天就根本不会晓得自己居然就是刘书理的亲生儿子,就会不遗余力地、一次又一次地去刺杀刘书理;她要利用徐善如,就不会告诉他,婉儿实际上是他的亲生女儿徐家佳。

但现在形势变了,是她自己要改变的,也是在她发高烧时起的变化,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些秘密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她要放弃复仇、挑唆,她要好好开始享受生活。拴牢不见自己,没关系,不见我他也是我的儿!让他忙大事去吧!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实际上,此时的胡春铃已经乱了,她高兴得疯了,不像很多人是气疯了,她是被快乐给弄疯了。她表面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是个找到了失散多年儿子的幸福母亲,可实际上已经陷入疯狂的境地,最可怕的是她自己居然对此根本没有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