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8-15 16:07:08
击杀(一)
婉儿醒来后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徐家天的生死,他要活着自己就有摆脱拴牢的希望,他要死了,自己这一生恐怕就要毁在拴牢手里了。
刘书理看女儿醒了,一下子高兴起来,让下人给安排吃这个喝那个,但都被她拒绝了,她要知道徐家天现在何处。
先吃些喝些咱再说。
先说再吃再喝,婉儿很固执。
关起来了,就在太平镇,刘书理拗不过女儿。
没打骂人家吧?
刘书理以沉默应对,婉儿知道这是他不高兴自己了,嫌自己问多了。
听说徐家天没有生命危险,婉儿这才觉得又饥又饿,这几天在龙首山遭了不少罪,更受了不小的惊吓,要不是徐家天几番出力,自己恐怕早就被张铁锤害了。好在父亲刘书理没进一步追问细节,这让她觉得父亲很是体贴,避免了尴尬不说,他要是发起火来,必定是调动人马杀往龙首山,必定又是血流成河。
但必须让父亲知道徐家天为解救自己做过的努力,而且是第二次帮助自己摆脱危险了,要不徐家天早晚会被拴牢弄死的。
父亲此时脸上还基本平和,必须抓住机会,趁他还未生气的时候告诉他“真相”。所谓真相全部都是她虚拟的,就是自己已经和徐家天定了亲。事实上,她早就通过喜娃娘向父亲暗示过,但现在让她亲口向父亲提及,那后果或许不堪设想。一个大姑娘怎么可以不通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和他人私订终身?她可是刘书理的女儿啊,名义上还是县长的丫头啊,一点脸面都不顾及了吗?
更何况和自己“私订终身”的这位还是父亲的仇人,至少也是仇人的后人,这会让父亲怎么选择?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假如不同意万一女儿生气了寻了短见怎么办?婉儿开始揣测起刘书理知道情况后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按理说她得有十足的把握才敢提那件事,父亲毕竟宠爱自己,父女之间深厚的感情的确足以让婉儿胆大妄为,可父亲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可以是慈父,也可以是暴君,假如有人不服从他的话。
但现在时间不等人,假如再拖下去,拴牢会设法杀死“情敌”徐家天,而父亲或许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还会悄悄乐在内心,毕竟徐家天是仇人的儿子,说到底此人不会轻易放弃找刘书理复仇的念头。
绝不能让拴牢得逞,哪怕得罪父亲,哪怕去死!主意一定,婉儿就向父亲说出了“真相”,然后忐忑地等着父亲的反应。
翻山倒海,晴天霹雳咋形容都不为过,那些话倒过来说过去,刘书理只有一句话回答女儿——不同意!
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那也不行!
婉儿想立即“死”一回,试试父亲的底线,刘书理火了,派几个人日夜看管着婉儿,解个手都有人陪着。
看样子,这辈子完了,婉儿这么想着。
击杀(二)
出师未捷身先死。
徐家天被押回太平镇严格看管起来,他想起的第一句话就是上面这个。更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这奇特的巧合——婉儿的父亲刘书理居然是杀父仇人,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俎上之肉,被人砍碎吞下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他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甚至希望尽快一死了之,只是右手小拇指还时时有些微抽动,提醒自己大仇未报,父亲还在期盼自己能学成本事杀死仇人。可眼前的一切他都不敢正视,成功变得越来越遥远、渺茫,徐家天的心也在慢慢冷却下去。
他除了牵挂父亲之外,还特别想知道婉儿的情况。他喜欢婉儿,是因为婉儿的美丽,她的果断和勇气弥补了自己的短处;他也理解婉儿的两难,毕竟父辈的仇恨和他们这一辈无关,或者说不是他们引起的,但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脱去干系。
徐家天不住地回忆着和婉儿相识以及逃亡再到后来的很多事情,自认为和她有缘。没有婉儿的帮忙,徐家天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反过来也一样,徐家天也奋力去帮着婉儿解困,尽管两人的动机不尽相同,两个几乎同时遭难的人成了临时的搭挡。婉儿希望徐家天和自己一道骗家里人以摆脱拴牢的纠缠,徐家天则钟情于美丽的婉儿,希望和对方长长久久甜甜蜜蜜。现在他意识到长长久久似乎变得越来越艰难,双方的父亲是宿敌,怎么可能由着他们来发展感情,就算刘书理不堪女儿的纠缠顺从于她,父亲徐善如也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人在绝望中有时会变得迷信起来,徐家天想着和婉儿一次次地转危为安,忽然觉得老天在冥冥之中护佑着两人,或者说是主在庇护婉儿,她虔诚地信奉天主教,沉静下来就是主的代言人。否则,他们不会三番五次地获得转机,想到这里,徐家天忽然觉得来了精神,饥饿感也陡然而生,三下两下地吃完了送来的已经凉透了的吃食。
饭后的徐家天变得乐观一些了,他忽然悟出了一个小道理,人真的得有善念才对。现在他生存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婉儿身上,婉儿假如坚持不和拴牢成亲,那自己就有活的可能。这是婉儿救了自己,可从更根本的层面来讲,是徐家天他自己救了自己。在“博爱诊所”前,他本来要回去给父亲祝寿,可因为看不惯“独眼”等人的施暴,帮着婉儿解了围,尽管婉儿误解了他的动机,把他看成和对方是一伙的。徐家天是出于基本的同情心上前和“独眼”他们打斗的,假如他当时放弃帮助婉儿,假如他直接回家,那他很可能已经被刘书理杀死,更不可能获得婉儿的信任。所以,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迷信啊,徐家天鼓励着自己。
击杀(三)
这次救了徐家天一命的还是婉儿,但这么说还不准确,应该是婉儿在太平镇逃跑时做的那件小事让刘书理改了主意——她给拴牢留下过一张纸条。
刘书理知道拴牢心仪于婉儿,说老实话他从内心里有些看不上拴牢。无论样貌才学品行什么的,拴牢完全配不上婉儿,喜娃也是这么说的。加上不久前拴牢恣意妄为,想对婉儿硬下手生米做成熟饭,这让刘书理有些警惕起拴牢来了,义子心底里时时有一种恶的东西在潜行,这种人在一定的条件下会变得不顾一切甚至成为逆子,这值得他加以警惕。
拴牢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忠诚孝顺,样貌嘛,开始不习惯,每天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正像美女一样,天天看也可能熟视无睹,娶到身边形影不离或许就更不以为然了,这是人的本性也是天性。婉儿是很优秀,长相品格什么都是千里挑一的,说万里挑一也丝毫不过份,可这个孩子也有缺点,就是太想顺着自己的心去活,这一点和她娘喜娃一模一样。只要自己此一时惬意、痛快,根本不考虑什么长远的事。可这人生十之八九都不顺心,哪来那么多的惬意和随心?
她要不喜欢谁,说破天也不行;她要执意做一件事,咋拦都拦不住,哪怕后半辈子发现自己当初挑错了人,也会打碎牙咽进肚子,嘴上永远都不会承认。这种娃当爹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她,要么同意,要么拿时间去耗,耗得她没了脾气,耗得某一个当事人出了事情,耗得某个人甚至失去耐心离开她。
刘书理想了很久,终于把心偏到了拴牢这里。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假如徐家天不是徐善如的儿子,那拴牢则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拴牢思路缜密,虽说还稚嫩些,但已经有了自己的影子,办事思前想后颇为周全,至于义子身上的恶刘书理自己认为还有机会去压制。拴牢娶了婉儿,终日在自己身边,刘书理也看着安心,省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再像个快乐的小鸟一样四处胡跑、给人治病乱施天主的恩泽。还有一个要考虑的就是那个徐家天,这小子能去找张铁锤,说明徐善如在背后指使,留着早晚也是个祸害,能杀就杀了算了,省得夜长梦多。拴牢这几天也没闲着,因为急着要杀徐家天,也知道义父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徐家天和张铁锤勾结一事,说徐家天甚至帮张铁锤强娶婉儿,这一切惹恼了刘书理,更促使刘书理最后下了决心。
婉儿苏醒后,为了保住徐家天的命,直接向刘书理求情,说徐家天救了自己两次,就是因为自己和他已经私定终身。刘书理是什么人啊?能这么轻信婉儿说的么?他根本不相信婉儿的话,认为她要么是故意和徐家天一起串通好的,要么就是为了逃避和拴牢的亲事随口胡编的。总之,不管婉儿怎么求情,刘书理还是决定让婉儿嫁给拴牢,最后哪怕捆绑也要让他们成为夫妻。
在正式下决心之前,刘书理还专门叫来义子拴牢试探,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诚意和信心娶婉儿,还要问问拴牢怎么来看婉儿和徐家天私订终身一事。拴牢明白这是个表现自我的好机会,坦承自己就是喜欢婉儿,他要跟婉儿成亲,就算徐家天先于自己一步、就算婉儿暂时还不喜欢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他表现出的大度让刘书理很是感动。刘书理故意说,你们是兄妹,成亲岂不乱伦了?栓牢急了,大喊我又不是你亲生的,咋算乱伦?这是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这个好。
拴牢万万没想到,不识字的他在得意忘形之际,又犯了个足以让刘书理改变主意的大错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拴牢将婉儿留给拴牢的那张纸条交给了义父。拴牢有个癖好,就是收集文字以及写有文字的任何东西,还不时拿给刘书理请教询问,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源自钦佩义父刘书理,他饱读诗书,谈话时引经据典,海阔天空甚是潇洒,不管你是文人也好、武将也罢,谁都服气刘书理。不光这样,刘书理还写得一手好字,到处题词,拴牢收藏了不少刘书理没写好的、甚至揉了的“墨宝”,比如“愚者谙成事、智者睹未形”、什么“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就连那个拗口的老子名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也珍藏起来倒背如流,但这些名言一旦拆开,他一个也不认识。拴牢不识字,但希望识字,也希望和义父看齐,毕竟今后他要接义父的班,太平镇未来的领袖就是他拴牢。
纸条是那天婉儿准备和徐家天乘小车逃跑之前的“作品”,本来已经上车的婉儿,在车子前面的小抽屉里找到一根铅笔和纸,写了几个字贴在了院内的一根木头上,然后和徐家天离开了。拴牢找到这里时,发现两人已逃走,唯独留下一张纸条。拴牢不识字,但很喜欢字,更好奇字里的内容。
我已和徐家天做了夫妻。
这就是婉儿故意留在纸条上的字,本意是要好好气气拴牢,当然她不会料到拴牢会好好保存这张纸条,最后是纸条的内容让父亲改了主意。
他们已经成了夫妻?
这还得了?他们被关押在一起好几天,又是年轻人,很有可能真做了夫妻之事?完全有可能,这样的话,只能由着婉儿的要求来了,刘书理担心起来。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转机,刘书理不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他答应了婉儿,她可以和徐家天成亲,婉儿感到很是意外,还来不及问个明白,父亲就向婉儿提出新的不可逆转的要求——徐家天必须当上门女婿。婉儿救人救己心切,替徐家天先答应了父亲,但她知道说服徐家天并非那么容易。
假如那小子不情愿,婉儿你就不要怪我重新安排了,刘书理这么说,他知道徐家天就算为了活命也得答应下来。这样也好,让仇人的儿子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可以彻底控制住徐家天的一举一动,让他不再想什么复仇的事情,刘书理这么盘算着。
最不能理解刘书理的要算拴牢了,义父的善变他早有体会,当头儿的都是如此,朝令夕改还总有辩驳不得的理由。
但拴牢还是发作了,这在刘书理看来很是稀有,义子从来没这么大的胆子,看样子这次他要不顾一切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了。拴牢非常愤怒,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兑现诺言,将婉儿许给他,刘书理惊讶于拴牢的暴怒,他不容置疑地狠狠斥责了栓牢。刘书理是个好的领袖,但也是个独裁者,根本不允许有人和自己对抗,哪怕一点点不满都不许有,他做出的决定手下必须无条件服从,多少年来无论公事家事都是如此。这一刻,栓牢觉得自己失去了义父的宠爱,又失去了心上人婉儿,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徐家天这小子,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弄死徐家天。
可是刘书理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栓牢的心思,他警告栓牢不要动徐家天,否则小心自己的小命。
刘书理不认为自己是善变之人,自己只不过善于抓纲而已,就像韩非子说的那样——善张网者举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则鱼已囊矣。这些不必说给拴牢,说了他也不懂,这就是刘书理和拴牢最大的区别。
喜娃知道婉儿已到太平镇的消息后来看婉儿,她来找刘书理,责怪刘书理非得用上辈子的冤仇害了孩子,喜娃换了一个角度,说如果能让徐善如的儿子来当上门女婿,这样不是可以更好地掌握这小子?其实在此之前,刘书理已经改了主意,喜娃的说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罢了。
喜娃笑了,难得刘书理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婉儿至少不会嫁给拴牢了,她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让刘书理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义子居然失踪了,而且跟谁都没打招呼,刘书理只好安排胡子万去跟徐善如提亲。不管怎么样,礼数必须做到,大家可以看不起废人徐善如,但不能小看我强人刘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