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4-17 16:36:17
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刘书理还是不能原谅自己,那把火是自己点起的,然后把火柴扔在柴堆儿上的也是他自己。大火迅速燃起,此时像是有人盯着他们、好像早就等着他们放火一般,忽然就有人开始大喊抓人,刘书理顾不上火中的妻子木秀和不到半岁的儿子,立即逃了出去。
刘书理还是被抓了,直到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管家徐善如搞的鬼,何三儿是徐善如的帮手,后来何三儿被徐善如杀了,到现在,那个秘密已经被埋了起来,除非何三儿能从阴间再活过来。
木秀被烧伤成了疯子,儿子已经被烧死,这是刘书理得到的消息。开始,他不太相信,可后来他想尽办法去打探,还是一样的说法。
何三儿告诉刘书理,木秀和管家徐善如有染,儿子很可能不是刘书理而是徐善如的。刘书理当然不会那么轻信,但徐善如掐准时间演戏给刘书理看,刘书理一怒之下做了傻事。刘书理是独子,进了牢房,老财主父亲听闻此事气得昏了过去,徐善如买通官家,一心想要关在牢里的刘书理的小命,恰逢张铁锤的老大前来劫狱,刘书理被迫上山落了草。
刘家的财产全部进了徐善如的口袋,徐善如从一个谨小慎微的管家成为了西旬县的首富,尽管大家传说刘老爷是徐善如亲手掐死的,可传说就是传说,除非徐善如自己承认,那就死无对证。二十年后,刘书理血洗徐府,剔了徐善如的膝盖骨,逼迫徐善如散尽了钱财,烧了地契,总算报了大仇。
可见了徐家天写的字和左撇子拿刀的架式,刘书理有些惶惑了,这是巧合么?可世上有这么巧的巧合么?就算两人字写得像,那两人都是左撇子又咋解释?莫非当年儿子刘致远根本就没死?徐家天就是刘致远?这件事必须得搞清楚,徐善如是不会说的,徐家天那时还小啥也不记得,要说有可能知道内幕的就只有胡春铃了。
胡春铃自打刘书理报仇之后变得有些让人难以琢磨,按说她给土匪做了内线,徐善如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当初不知道,后来也应该灵醒过来,知道了就会找机会收拾胡春铃,但徐善如没有那么做。胡春铃似乎也啥都不怕,不肯离开已经破败的徐府,偏偏愿意留在那里,这又是为了啥呢?难道胡春铃还有啥重要的事情没有办,非得留在那里?
刘书理让人去请胡春铃,说是要一起吃个饭。他现在想的是通过知情者胡春铃解开自己心里的谜团,不过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心思。当然,胡春铃是女人里少有的精明能干的家伙,还得小心一些。
胡春铃面对一桌的饭菜,显得有些忐忑。
刘书理:胡妈,别客气呀,来,吃菜,酒我就不劝了——
胡春铃:刘书理,你这么破费干啥?有啥事直接派人给我说好了——
刘书理:那咋行?你帮了我大忙,我一直说要感谢你,因为忙,光是嘴上讲过,没有好好谢你,咳,我这事做得不漂亮,像过去人说的那种‘口惠而实不至’——
胡春铃:你这书生的话我听不懂——
刘书理拿出十个大洋来:听说你在徐善如家过得蛮苦的,这点儿钱拿去先用,记住,只能自己用,不许给徐善如父子用半个子儿——
胡春铃冷冷地将钱推回。
胡春铃:我帮你不是为了钱,你知道,我恨徐善如这个假善人——
刘书理有些尴尬,他忽然转了话题。
刘书理:不过,现在徐善如那样了,你的仇也就报了,还留在那里干啥?
胡春铃:说实话,我是不太放心徐家天,这娃毕竟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刘书理话里有话: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胡春铃不慌不忙:那依刘先生之见,我留在徐家又是为了啥?
刘书理话锋再一转:嘿嘿,今天不谈那个。我找你来,还是为徐家天的事。你丈夫何三儿是被徐善如设计害死的,这个你知道吧?
胡春铃:后来才猜到的——
刘书理:其实,何三儿就死在我怀里——
胡春铃惊讶:啥?真的假的?
刘书理:这事儿我一直没机会给别人说,更没机会亲口对你说。我那天从黑龙口逃下山,听见有人惨叫,过去看时,何三儿不知被啥人拿刀给砍了,浑身是血,他哭着让我救他,我费了多大的气力,还是没救过他来,那几个瞎熊下手太狠了,刀刀砍中要害,这儿一个小口子,那儿一个大口子,都往外冒血,成心不想让他活哩——
胡春铃:徐善如当时说是你找人杀的——
刘书理:胡说,我当时还没上山呢,哪敢杀人?徐善如赖到我头上,你胡春铃也没地方核实去,随他咋说都行,你不信也得信,但你心里得清楚才行。
胡春铃:徐善如早就想杀我掌柜的,还费了不少心思,先是弄迷糊他,后来又给了四十大洋,要他去老家给老爹看病翻修房子,结果何三儿在回去的路上就遭了毒手……
刘书理直直地盯着胡春铃,似乎在试探对方:肯定是徐善如干的嘛!何三儿死前还给我说,他后悔帮了徐善如干坏事,说是徐善如幕后指使,他和徐善如一起骗我,我才上了他们的当。最后他还说了一件事,说徐家天不是徐善如的儿子,是我和木秀的娃,因为徐善如自己说生的是龙凤胎,可刘府里从来没人见过有俩娃,还有人说徐善如老婆生的是个女娃,这事你胡春铃应该知道吧?
原来这货在这儿等我哩!弄了半天他想知道的是这呀!胡春铃脑子快速飞转着找寻合适的应对方法。来之前,胡春铃就猜到刘书理有可能会问到这件事,为此她不知演练了多少回,万一刘书理真地问起,自己的脸一定要定平,不能让他看出啥不对的来。果然,绕了一大圈,刘书理还是回到他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了,胡春铃暗想:这家伙是为了他儿下落一事来找我,何三儿说的话也是刘书理他自己刚才随口胡编的,何三儿要真那式子说了,他刘金牙早就该找我问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不要怕,刘书理只是在试探而已,想到这里,胡春铃踏实多了。
胡春铃淡定地:龙凤胎千真万确,徐家天就是徐善如的儿子,徐善如还有个女子,早早就病死了。我在徐府二十多年,这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其实胡春铃也没有说实话,她认为没有必要给刘书理讲真话,真的假的都在她胡春铃手里,有些事情就连徐善如也未必清楚。
刘书理疑惑未解:那就是何三儿骗我了?不会吧,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帮了表哥做坏事觉得对不住我,良心发现说的肯定是实话!他可是徐善如的表弟,知道的事肯定比你胡春铃多,是不是?
胡春铃摇头:何三儿是我老汉我能不知道他!他想让你赶紧救他,啥都能乱答应、啥话都能说出来!他的话你能信?要信了你还能把木秀母子给烧了?
刘书理碰了个软钉子,他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只是让胡春铃吃菜。看样子,今天这顿饭算是白花钱了,那两个缠绕自己的东西还是无解!不能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得慢慢来,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兰花指(六)
拴牢骑着马带两个手下直奔徐善如家而来,他们后面还真带来一驾马车,装饰得蛮漂亮的,那是要接徐家天去太平镇唱堂会坐的。这两人是拴牢给自己新选来的,一个叫万火,瘦且高,话多;另一个叫蛋蛋,名如其人,矮且胖,但动作很灵活,试用了一阵子,现在算是正式录用了。
万火:少爷,你就不该亲自来,这样不是抬举那小子咧?还给他弄个车坐?
拴牢:万火你懂个屁!歪是给戏子坐的,不是给徐家天坐的,我得跟我爹学,戏大如天嘛。再说了,我就是叫人看哩,让人都看看我拴牢的阵势有多大、多排场!不过,这会儿我有些担心,怕徐善如父子再耍啥花招——
万火:就他们?那式子还咋耍花招?又咋敢耍花招?不怕咱们给他办难看么!昨天我算弄懂了,富人怕死,只要枪架他头上,屎都快吓出来了,要啥他都答应——
蛋蛋:说不定这父子俩正眼巴巴地等着咱们去接呢,咱是给他送钱去了,要不是少爷仁慈,他们到哪一下子挣这五个大洋去?
万火:是呀,那小子挣钱也容易啊,随便装个女人唱几句就来钱了,早知道我也让爹妈逼我去学戏去……
蛋蛋:真没出息,再早个几十年,你恐怕还后悔你爸没有把你牛牛割了,进宫里混混哩!
两人还想再拌嘴,拴牢脸一沉,他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几人下了马,大大咧咧地往徐家院内走去。
刚进大门,万火又嚷嚷起来:我看这富人也不过如此,这么没教养的,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派个人迎接迎接——
蛋蛋:行了,他徐家现在哪还算富人?还能有啥人,早被刘先生灭了!
拴牢来到徐家天所住小屋前,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万火和蛋蛋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徐家天那件华美的戏衣几乎燃烧殆尽,拴牢他们恰好看到的是最后一幕——漂亮的凤冠在火中渐渐变成灰烬,火堆中还不时有噼里啪啦什么物件烧爆炸的声音。
徐家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任凭拴牢暴怒狂喊也无动于衷。看样子,徐家天是故意挑时间这么干的,为的就是要拴牢看到这一切。
拴牢几乎跳了起来:徐家天,你这是旗杆子上插鸡毛——好大的胆子!敢给我拴牢来这一套!够狠!你这不是要我拴牢难堪么!我已经把帖子送到了有头有脸的宾客家里,说今儿有个名角要来献唱,可现在好了,你拿这个来对付我!让我咋交待?你这式子干是故意要让我脸面全无啊!
徐善如也挪到了院内,徐家天的所为同样出乎他的预料。
拴牢很快做出决定:徐家天,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今天你必须去,没有戏衣就给老子清唱,我就不信你把嗓子也能给弄倒咧!
徐家天冷冷地回了一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不会,我还得说话哩——
拴牢:还算聪明人,弟兄们,给我把徐家天架走!
万火和蛋蛋答应着,很像衙门前的吆喝者,回答得整齐而有力。
徐家天:慢着——
拴牢:你还要耍啥花招!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徐家天低着头,却慢慢抬高了右手,大家这才发现,徐家天的右手小拇指已经包上了东西,血渍还在——很显然少了一截。
徐家天做了个兰花指的动作:刘先生,对不住了!昨天不小心,切菜把手指给切下去一截,真的是演不成了!失礼失礼!
拴牢知道徐家天是个左撇子,他和义父很像,都是左手拿刀,说是切了右手也还说得过去。
徐善如大喊一声:家天,儿啊,你咋能这么做!
徐善如倒支着两个小凳,拼命往徐家天跟前挪着……
拴牢恶狠狠地上来,抓住徐家天的头就往火堆里塞,徐家天并不反抗……
拴牢:徐家天,娘的,你真是做绝了!兰花指翘不成了!你这是给我脸上吐吐沫呢!我今儿不能饶了你,不能饶了你!
徐家天一点儿也不畏惧,他冷笑着:嘿嘿,你还能咋个不饶法?来,我徐家天今儿把命给你,拿去!拉个尸首给你唱去……
看着拴牢的无奈和叹息,徐家天满脸是灰但依旧带着笑,那是胜利者才有的笑容,尽管是自虐、被动地打败了拴牢,但对方总算是输了一回。
拴牢等人踢飞戏衣灰尘,无奈扬长而去。
徐善如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儿子总算赢了一局;难过的是家天自毁身体,看样子他今后是不准备再唱了。
徐善如只说了句“儿呀——”就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徐家天面无表情:……爹,我知道,身体毛发受之于父母,事先我没和您商量就这式子做了,让您担惊受怕了——
徐善如:你咋下得了这手!
徐家天:不这式子,我就得去拴牢的堂会。去——其实也没啥,不过,我徐家天不能再这么叫人呼来唤去的……
徐善如心疼地看着家天包着的伤口:我儿,还疼不?
徐家天满眼热泪:心更疼,尤其想起爹为了救我,吃下那个带痰的馍,我心里更不是滋味。爹,我要报仇,我要替徐家复仇,告诉我,咋样才能杀了刘书理——
徐善如:你,不再唱戏了?
徐家天:唱,还得唱,学了那么长时间,不唱岂不可惜了?不过,我发誓,在杀了刘书理之前,一句都不唱!
徐善如:好。像个男人!想报仇其实不难!可报仇第一重要的是必须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第二必须寡情,为了报仇,什么男女私情、父子亲情、朋友友情都可以放在脑后——
徐家天有些吃惊于父亲的出口成章,显然他对复仇早就有了想法:那式子干,岂不是真成了无情之人?
徐善如:除非你不是真地想报仇!记住,有情就有牵挂,有牵挂就有纠结,有纠结做事就迟疑,做事迟疑就难成大事!这一点,你得好好学学咱们的死对头刘书理,为了报仇,他可以等整整二十年!咱家遭难前一天我跟刘金牙在桥上见过,当时他可以在独木桥头就杀了我,为啥没有?后来我才想通咧,是为了让我散尽家财,为了不让你徐家天成漏网之鱼,为这个他忍了。想复仇第三个要牢记的就是忍耐,心里恨死了、脸上还要带着笑,机会不成熟绝不轻易出手;第四,要以其人知道还制其人之身,他咋对咱的,咱就咋收拾他!
徐家天:爹,这四条我都记住了——
徐善如:光记住这些还不够,你得听我把徐刘两家结仇的原因告诉你……
这时,素英提着一袋粮食跑进屋来。
素英:爹,胡妈回来咧——
徐善如:儿呀,我要先见见胡妈,然后再给你说徐刘两家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