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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派传奇小说《父仇》连载精选 作者:王秦川

时间:2019-03-28 13:51:19

 

兰花指(三)
刘书理迷迷瞪瞪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看周遭熟悉的陈设,没错,这里是太平镇自己的住处。刘书理胆子很大,为了确保让徐家天不怀疑自己,他居然包了县里的剧院整整三天,吃住也在县城里。保安团的韩狗娃做梦都想不到刘金牙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了三天,要知道咋都得出动抓了他,哪怕吓唬吓唬干扰干扰也行,不能让这个匪首太安逸了。
但那天徐家天的首唱刘书理依稀记得,他和徐家天的第一次冲突是从演员名字开始的,司仪按照刘书理的意思,向台下报告着曲目,徐家天刚开始不愿意糟贱师父的英名——他不想假冒柳箴俗的名字去唱,但薛先生坚持,报仇心切的徐家天只得让步,司仪大声说有请来自省城的柳箴俗先生演唱《昆阳战》,似乎是有意要让台下的木秀听清楚似的。
刘书理瞅了瞅旁边的木秀,竹帘后的木秀似乎完全恢复了,她睁大双眼,期待着台上柳箴俗的出现,目光炙热而执着,柳先生是她心中的神,大英雄,刘书理知道这一点。
当徐家天以戏装出现时,不仅是木秀,就连刘书理都被他惊艳的扮相所震撼,他们看得一丝不苟,津津有味,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台上的徐家天饰演的是阴丽华,他婉约唱道:莺儿黄、莺儿黄,莺儿惊醒我梦黄梁,谁教你忽儿,忽儿,戎儿,戎儿飞叫在杨柳上,惹得奴情境心慌慌,泪珠儿汪汪,梦不到昆阳,哎呀,哎呀,梦不到昆阳!
刘书理轻轻用扇子合着曲子,一边琢磨,一边欣赏,还不忘记称赞一番:好,是陈雨农先生设计的唱腔,地道,地道,这么难学的东西都被这小子学来了,看样子功夫下得很深啊,不像个票友级的……
这一刻,台上台下的一家三口构成了一幅特殊的画面——互相不知实情却共同融入到曼妙的假定氛围之中,此刻,所有的仇恨、屈辱、绝情、不幸都被暂时撇到了一旁。儿子卖力演唱而忘了给养父报仇,母亲身患重病陶醉在儿子优美的唱曲中却以为那是她心中的偶像柳箴俗,父亲设计了圈套却一时忘却了阴谋,还不住为儿子的精彩演出击掌叫绝。当然,刘书理万万想不到台上的那位,就是他已经被“烧死”的儿子刘致远!
这会儿刘书理酒醒了,却发现自己被人安置在床上了,那袅袅动听婉转的曲音早已消失,陪着自己的是多年的兄弟胡子万。
这是咋了?
没咋,大哥你醒了?
刘书理摸摸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木秀呢?
都安排好了,休息了,胡子万给大哥递过去水让他喝下。
刘书理依旧有些迷瞪:这是在……我不是喝酒听戏,咋回来了?
胡子万:大哥,还听戏呢,出大事了,徐家天要杀你哩!
刘书理摸摸耳朵:在哪里?胡说啥哩?我不是好好的?再说,我不是给你说了,我可惜这人才,不准备要他的命了——
胡子万:那人家不那么想,徐家天是不是给你送了一瓶‘五下’?
刘书理:有这档子事,后来我又自己要了一瓶——
胡子万:徐家天趁你昏睡,从戏台上冲了下来,拿半截剪子要戳你,是拴牢救了你——
刘书理:还有这事?那徐家天呢?
胡子万:可能在拴牢那里,拴牢本想当场毙了徐家天,可这小子孝顺,怕枪响惊着大哥您,就先把徐家天押回去了——
刘书理忽然意识到,徐家天要在拴牢的手里,那他的小命肯定完了。胡子看出大哥的心思,他害怕刘书理再次出面去保徐家天的命,急忙说徐家天早该死了,他是太岁头上动土寻死呢!还说就算大哥心软,这货必然会替徐善如报仇,到底是他的儿么!
刘书理站了起来,迈了一步,可脚下依旧不稳当:走,去找拴牢去——
胡子万有些慌,毕竟他跟了刘书理二十多年:大哥,您要干啥?不会发善心放了徐家天吧?
刘书理没再说话,急急走在头里,胡子万小碎步一路紧跟着,两人到了拴牢的住处,却没看到拴牢。刘书理发现了桌子上的一个信封,他觉得奇怪,拴牢根本就不识字,他给谁写的信?刘书理翻过信封,上面写着:父亲徐善如大人 亲启
胡子万过来凑热闹,看了几行,然后不解地:大哥,你的字咋到这里了?这写的是啥?拴牢这小子现在会写字了?有出息了——
刘书理打开信封,是一封字迹秀丽的告别信,那是徐家天写给徐善如的。
胡子万还在一旁嘟囔着:大哥,这字儿咋和大哥你写的那么像呢!
刘书理心里一惊,好像对面忽然站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没等他再仔细浏览,万火来报,说是找到了少爷。
刘书理和胡子急忙赶到另一小屋,他是怕拴牢杀了徐家天。两人刚一进屋,就看见拴牢把枪对准徐家天的脑袋,正要扣动扳机。
万火喊了一声:少爷,刘先生来了——
拴牢心想坏了,爹来得不是时候,嘴里说了句“知道了”,但还是举着枪,看样子他还是准备先斩后奏。
刘书理喊道:拴牢——把枪搁下——
拴牢愤愤地:爹——这瞎熊要害你,咱不能轻饶了他!
刘书理:我知道,那咱也得让他死得服气,你把人家绑着,拿枪一打算啥本事?你先放下枪!
拴牢不情愿地放下枪。
徐家天以为刘书理这么做是故意来羞辱自己,抢先大喊起来。
徐家天:刘书理!薛先生!刚才我没杀了你,算你命好,你儿要给我来个痛快的你有啥不愿意?还想再羞辱我徐家天么?
刘书理并不搭理徐家天,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命令道:给他松绑,快——
拴牢不解地望着父亲。
刘书理再次发话:快点儿——
拴牢和万火上前,很快就解开徐家天身上的捆绑物。
刘书理:拿把刀来——
胡子万吃不准老大的意思,赶忙上前拦住:大哥,你要干啥?
拴牢:父亲,还是我来吧,不要脏了您的手——
刘书理很随便摆了一下手,意思是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拴牢找来一把匕首递给刘书理,刘书理接过,试试其锋利与否,然后看了一眼徐家天,此时的徐家天知道自己来日不多,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死命地瞪着刘书理。
出乎众人的预料,刘书理忽然将匕首顺着地皮扔了过去,示意徐家天拿刀,徐家天犹豫一下,俯身捡起了刀。
刘书理开口了:碎熊,戏唱得不错,人骂得不好!好像不会骂人哩!我听说你要替你爹徐善如报仇,在戏院里拿着半截剪刀要戳我,可有此事?
徐家天眼睛都红了,使劲攥攥刀把儿:是——
刘书理鼓掌:有种!敢承认,那还算是个男人!来,今儿我刘书理给你个机会,拿刀过来杀我吧!
徐家天有些不解,一时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你总不能空手吧?这样对你不公平!
刘书理满不在乎地:好,还知道要公平!还是替对手要公平,有点儿君子风度!是这,不用管我咧,你来吧——
徐家天忽然把刀倒到了左手,这让刘书理多少再次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左撇子!
一开始交手,刘书理还沉浸在刚才的恍惚之中,他心不在焉,总琢磨对面的小子为啥字写得和自己像不说还是个左撇子,所以显得不是很得心应手。他的游离状态急坏了在一旁的拴牢和胡子万,他们恨不得此时自己上手去帮刘书理杀死挑衅的徐家天,但都被刘书理用眼神阻吓回去。
一般人很难防范左手,在此犯错误是因为自己是右手总觉得自己左手不行,就误以为对手左手也不咋样。好在刘金牙自己也是左撇子,再加上长年习武,他找回状态,没几个回合很快就制服了徐家天,徐家天摔倒在地,手持的匕首也飞向天空,最后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这声音让徐家天觉得异常刺耳且羞愧难当。
毕竟过了五十,这么大的使力还是让刘书理有些气喘,他要道出实情,让对手口服心服。
刘书理:徐家天,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不想再杀你了!为啥?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再说,你戏唱得这么好,杀你也可惜了!不过,今天这样也好,咱们来点儿真的,也让你能输得心服口服,从此往后断了报仇的念头!小子,要是不服气,那就回去好好练吧,练成了再来寻我,我刘书理随时恭候!
徐家天羞辱万分,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更不要说去看刘书理,他刚刚还残存的精气神一下子消失得荡然无存。
拴牢着急了:父亲,你真要放他回去?
刘书理:是——
胡子万:大哥,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刘书理大笑起来:虎?只怕他是只纸老虎,哈哈哈——
徐家天无地自容,慢慢爬起,准备离去。
刘书理喊了声“慢着——”,把那身颇为华丽的戏衣扔到徐家天身上。
刘书理轻蔑地:碎熊,我看你还是回去唱戏为生吧!别再耍刀弄枪的报啥仇了!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
徐家天慢慢拿起戏衣。
拴牢忽然大喊一声,似在泄愤:滚吧!滚——
徐家天饱受屈辱,头也不敢回地跑了。刘书理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在想那封信,还有徐家天的左撇子,这成了他的一挡子心事,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得找来此人好好问问才行,要不他一晚上会睡不好的。
 
兰花指(四)
徐善如现在生活已经可以基本自理,但行走还比较困难,或者说那不叫行走就叫做爬行,他手里抓着两个小木凳,翻过来用,一步一步地挪着。现在的徐府煞是安静,那几十个仆人都让他遣散了,刘书理这一点做得还有些仁义,不光给他留了些饭钱,还把遣散的钱也付了。
他看见一只鸡在身旁转悠,他伸手去赶,鸡慢腾腾地迟疑着挪开,似乎并不惧怕他。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咳,真是虎死如泥,连鸡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徐善如冷眼望着儿子徐家天的房间,笑了。儿子这几天去了哪里、干了些啥、又是怎么上刘书理的当、怎么受了屈辱回的家,徐善如完全知道,胡春铃都告诉他了。说实话,儿子的举动让他感动,也让他觉得意外,这么看来或许徐家天是个可造就的人才。这么个浪荡公子,居然冒着生命危险瞒着自己去报仇,真是没白养。看样子人得磨难才有出息,得受辱才可以醒悟,徐善如忽然觉得得抓住一切机会继续刺激儿子。
素英悄声地:爹,家天回来两天了,一步也不迈出屋子,他会不会寻短见啊?
徐善如故意放大声音:你说啥?
素英压低声音:我怕少爷想不开,自寻短见——
徐善如仍旧大声说着,显然,他是故意放大声音的,就怕儿子徐家天听不见:寻短见?他不会的!他徐家天没那个胆子!再说了,寻短见得有东西,现在咱徐家有啥?有老鼠药?还是有啥?就连上吊的绳子都被人家拿跑咧,拿刀子?家里倒是有把菜刀,那他更不敢用咧,他怕血啊……
素英埋怨道:爹,你咋这式子说家天呢?他心里难受着呢——
徐善如:谁心里又好受?我还不是一样?我真后悔,后悔没求着刘金牙一刀杀了我,那式子多痛快——
徐善如想着,屋里的徐家天听到他的话,必定是羞愧难当,说不定急得拿头撞墙,拿手打自己的脸,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这还不够,再能强烈一些更好。
素英:爹,今天你在外面时间太长了,该累了,回屋休息吧——
徐善如回到自己小屋里睡了一觉。没多久,徐家天居然跑来见他,脸上带着少有的喜悦,一时让他大惑不解。
徐家天兴致冲冲地叫了声:爹——
徐家天笑了,有些憨也有些傻,让徐善如想起了幼时的儿子,那是他真高兴的时候才有的笑,可徐善如不想应合儿子,因为不知道儿子为啥这么高兴,他只是冷冷地问道:啥事,看你高兴的——
徐家天抱起徐善如:走,咱出去。爹,我今天有好东西送给你——
徐善如惊讶:这是干啥哩,送东西还要我出去啊?到底是啥东西?为啥不拿过来?你又哪来的钱买东西?
徐家天不由分说抱起徐善如:走些,去了就知道了——
徐家天把父亲抱到自己住的小屋前,安放好之后,他揭开院内小石桌上的一块布,徐善如大为惊讶——他眼前摆着一桌颇为丰盛的酒菜。
徐家天:爹,这是儿孝敬你的,‘香再来’的大厨亲手做的——
先不论饭菜是否可口,老道的徐善如感觉不妙,警惕地问道:你哪来的钱?
徐家天:这个你不要管,你今后再也不要说我徐家天没用了!
徐善如敏感地:我知道咋回事了,昨天那人是来请你唱戏的……
徐家天吃惊:你咋知道?
徐善如:你拿了人家的定金?
徐家天:爹,你吃菜喝酒吧,省得一会儿饭菜凉了,自咱徐家出事后,我就没见到你开心过——
徐善如:我不吃这不明不白的饭——
徐家天:这是明明白白的饭,今后,我可以唱戏养活您——
按说儿子能说出这话,徐善如多少都会感动,一个少爷在家里败落后知道靠自己的本事养活父亲,搁谁谁不动心?可徐善如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这个下聘书的人大有来头,明明知道徐家遭了大难还要来请徐家天唱戏,是不是太巧了?徐家天唱戏唱得好没错,可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也没有给任何人家唱过堂会,这里面必有蹊跷,到底是啥蹊跷徐善如一时还没弄清楚。就算没有跷蹊,徐家天也不应该冒然拿人家钱赴约。
徐善如:你说啥?还要唱戏?
徐家天:对呀——
徐善如:人家把你屋抢了,把你爹弄成这样,你不疼不痒的,还要去唱戏?
徐家天:爹,我没有无动于衷、不疼不痒,我去复仇了,可我弄不过人家,你让我咋办?让我去死?我也想过,可我怕死不了还活受罪!
徐善如大怒,一把将满桌的饭菜一扫,那些美味带碗盆全部被他打落在地上,引得几只鸡聚拢过来。
徐善如:你这不是一个男人说的话!更不是我儿徐家天该说的话!你一点儿血性都没有,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儿子!让我吃这饭,还不如让我去死!
徐家天一心想孝敬父亲却遭此谩骂,一时难以接受,愤怒离去。
徐善如紧跟追儿子而去,只不过是爬着去的,一下一下,显得很是艰难,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雨。说来也怪,大中午的天色竟然暗如夜晚,还交替闪着电打着雷,雨点渐渐密集起来。
徐家天向窗外的院内望去,只见大雨中的徐善如还在往自己小屋这边爬着。他不忍看见父亲这样,冲出了小屋。
雨中,徐家天要抱起浑身泥泞的徐善如,但被父亲坚决推挡拒绝,他甩开儿子。
徐善如进了家天的小屋:去,把那个聘书拿出来让我看看——
徐家天将那个请他唱戏的家伙送来的聘书递给父亲,徐善如仔细看了好几遍。
徐善如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会不会是刘书理家的什么人?
徐家天:我问过了,他说不是——
徐善如:他说不是你就信了?你不想想,啥人能请得起艺人到家里唱堂会?非富即贵,太平镇的头号枭雄就是他刘书理,这个姓刘的肯定和刘书理有关系,要不咋知道刘书理假扮薛先生羞辱你的事,咋知道你住在哪?这说不定是刘书理的啥鬼名堂呢!
徐家天:爹,不管他是啥人,我不愿看到你过这种清苦的日子!我是想让你开心——
徐善如:你真地是这样想的?
徐家天理直气壮地:是——
徐善如忽然咆哮起来:那就去夺,就去抢,把那本来就属于咱徐家的重新全部给我夺回来!
徐善如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戏衣,一把抢过,然后就往院内爬去。
徐家天想抢回戏衣,徐善如紧拽不松手。
徐家天:爹,你干啥也不能拿我的戏衣出气啊!
徐善如继续拿着戏衣往屋外爬去,他来到大雨中,把徐家天的戏衣扔到水洼中,还觉不过瘾,拿泥巴和刚才洒落在地的碎瓷酒瓶、破碗碎片往戏衣上砸。徐家天拼命要夺回,徐善如使劲拉扯,父子俩互不相让,戏衣被撕坏了。
徐善如使劲抽徐家天的耳光,徐家天不敢还手,只是紧紧抱着他心爱的戏衣。
这时,拴牢出现了,带着几个手下。拴牢戴着墨镜,留着菜碟头,在雨天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拴牢:咋回事?看着怪怪的,抢啥哩,父子俩还在雨里打开咧——
徐家天:咋是你?
拴牢:咋不是我?看你这话问得如此绝情无义!你不是已经答应了给我唱戏,还收了我的定金,我是来跟你商量曲目的——
徐家天:我收的是刘致仁先生的定钱——
拴牢:我就是刘致仁,那,正是本少爷的大名——
徐家天:还真让我父亲猜对了,刘致仁,你果然是赶场不拿口袋——起的是无良之心!试问天下哪有你们父子俩这样羞辱人的,你父亲欺负完我,你再来羞辱我徐家天一遍!
拴牢:真个斧头反反安下了!我是听说你们徐家现在快揭不开锅了,这才想着照顾你们一下,给你们一些小钱,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敢说是我起了无良之心!我本来想着你戏唱得还不错,走在哪里都要唱的,没想到你说话太伤人,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徐家天:拴牢,算我没搞清楚得罪了你!你快走吧,我们徐家就是全家饿死,也不会拿你的一分钱!更不会给你唱堂会!
拴牢啧啧地:还挺有骨气的,那,昨天的一个大洋,你啥时候还我呢?
徐家天顿时傻眼了,那钱他已经给父亲买了酒菜,撇在院子里。
拴牢摸摸家天的头:娃,你还不起就别那么嘴硬,骨气不能当饭吃——
徐家天忽地跃起,猛地撞向拴牢,把拴牢撞了个大跟头。拴牢爬起,掏出枪来就要打徐家天。
徐善如爬了过来,使劲抱着拴牢,哀求着。
徐善如:刘先生,刘先生,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徐家天吧,他不懂事,只要你放过他,你让他干啥就干啥——
拴牢:这是你说的?
徐善如频频点头。
拴牢:你能替他做主?
徐善如:我是他爹,他是我生的,我当然能替他做主——
拴牢动弹不得,他脑袋上还顶着拴牢手下的枪。
拴牢:子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徐家天能成这样,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教子无方——
徐善如:是是是,对对对——
拴牢:我想当面教教你,教你咋教育这个没成色的儿子——
徐善如:咋都行,咋都行——
拴牢示意手下捡起雨水中的一个已经脏了的馒头来。
拴牢用嘴吹吹馒头,然后慢慢小心地撕去粘着黑泥水的馒头皮:这都是粮食啊,是徐家天拿我的定金孝敬你的吧?真是富人啊,为富不仁、糟蹋粮食啊,我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们就这式子撂在地上——
徐善如:对不起,是我撂的,我吃,我吃——
拴牢:知道错了?
徐善如:我不该浪费粮食,尤其是少爷您的钱买来的东西——
拴牢准备交给徐善如,徐善如本想去拿,却被拴牢晃了一下,差点儿闪爬在地上。
拴牢:真要吃?
徐善如点头,很真诚的样子。
拴牢掰开馒头,往中间猛地吐了一口痰,然后合上交给徐善如。
拴牢威逼着大喊:吃——
徐善如干呕了一下,犹豫了。
徐家天声嘶力竭地叫喊道:爹,您不能吃,让我来吃,是我犯的错,我不该拿他的钱——
拴牢手下万火继续威逼徐善如:吃不吃?不吃?不吃杀了你儿!
徐善如心一横,开始一口一口地嚼着,痛在徐家天的心里,他只能暗自盟誓,非得杀了刘书理父子不可。
拴牢看徐善如开始吃了,这才发了话,话语中带着戏噱和调侃:你们胡说啥哩!他爹这式子跟死了差不多,他儿不能死,他还得给我唱戏哩!
拴牢看着徐善如咽下最后一口馍:徐家天你听好了,这个堂会你是唱定了,去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了你!曲目就按上次第一天给我爹唱的那三个,明天这个时候我会亲自来接你,收拾干净些啥都准备好,敢耍麻搭小心你父子俩的狗命——
拴牢走了两步又返回,他捡起地上已被撕烂的戏衣,扔到徐家天怀里。
拴牢:太不应该了,这是你的饭碗,明天还得用,好好待它才对——
说完带着几个手下扬长而去,把可怜的徐家父子留在泥泞之中……
徐善如这回是真笑了,当然不是在脸上而是笑在心里。他正等着有这么个机会来刺激儿子,偏偏拴牢就成全了他。他故意要吃那个带痰的馍,要把恶心咽进肚子,要让徐家天看着、牢记这个奇耻大辱。他知道拴牢必定会说到做到,明天准时来接走徐家天,但他拿不准儿子明儿个会咋来应对拴牢。只要徐家天不寻短见咋都行,寻了短见自己也就彻底死心了,光有志气有啥用,得有招数,对付拴牢刘金牙这样的恶人更得有高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