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6-27 13:43:23
其实,这会儿还有一个人比徐善如知道得更早——刘金牙已经来了,那人叫喜娃,县长的太太、县慈善协会的会长。
此刻她也坐在台下,听着刘金牙在台上唱戏。喜娃四十多岁,体态稍有些发福,她那壁玉般皎洁的面庞上,嵌着一双引人注目的丹凤眼,乌黑发亮的长长的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高髻,显得端庄文静,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嘴角长着的那颗俏皮的美人痣。实际上,喜娃的文静典雅都是假象,真正的喜娃应该是那种看似端庄其实骚意盎然的激情女人,知道喜娃这个特性的如今只有刘书理和张铁锤。徐善如的疑惑她早都看在眼里,而那个粗壮的后生那带有不容反抗的威胁意味的强迫,让喜娃明白今儿要出大事了。
喜娃盯着台上的刘书理,想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知道了底细,可刘书理偏偏不看她!这货心里有事就是这样,六亲不认只管成自己的事!
在喜娃看来,当年的刘书理就是石中的玉、沙里的金,是含而不露的当世英雄,现在依然是。她想起和刘书理的往事,不禁五味杂陈,感叹这聚散如风絮水萍,总是无情如流水。
台上的人还在唱着:时运来未娶妻先得儿子,难得他性乖巧才智有余,说媒父娶妻也算奇事,有好儿娶娇妻心满意足……
唱到这里时一切都还算正常,喜娃是从下面几句开始觉得哪里不对的,这几句不是戏里的内容,明显是篡改了词的,她身旁的人对此却没有丝毫察觉,不是因为他们不投入,是因为他们赏戏的素养和喜娃比起来差得太远,基本上属于一群不懂戏但喜欢附庸风雅、只顾吃瓜子儿谝闲传的家伙。
本县向来有人人唱戏的传统,民间甚至有“皇粮国税可以不缴,但戏可不能不唱”的说法。老百姓向来将缴纳皇粮国税视为天经地义,说抗啥还能抗得了皇粮。将唱戏置于皇粮之上,也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胆大包天了,但也确能看出唱戏在本地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喜娃知道,好戏不等于懂戏。
等喜娃反应过来时,刘书理的金牙已经在闪了,徐善如被迫站了起来,准备应对。
……老爷他待你恩深义广,谁知尔竟是豺狼心肠,毒计让少爷进了牢房,到今日咱来个天理昭彰!
少爷,哪个少爷?当年的刘书理不就是少爷么!刘少爷就是让徐善如陷害的!看样子,报仇的人要出手了!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用个最俗最俗的比喻,刘金牙刘书理这人就是烧成灰她喜娃也能认出来,那声音就更不在话下了,那流淌到她心窝里曼妙的温柔,那大山上苍凉无奈的悲鸣,那欲罢不能的缠绵和无奈,是她十几年前一直想逮却始终没逮住的东西、想抓却总是从自己手缝里漏走的万货,直到今儿。
但刘金牙今天不是来献唱的,他精心谋划,看来不光是杀人,还要杀心;不只是灭他徐善如,还要把徐善如的罪恶唱给天下,让世人都知道徐善如是个啥东西。他是来找徐善如寻仇的,今天真的有好戏看了!是戏外之戏,精彩是戏外的精彩,血腥也是戏外的血腥,都是真的,没有假如。这戏是刘金牙自己编的,导演是他,唱戏的也是他,一起唱戏的角色也应该算上刘金牙的死对头徐善如。台下的观众其实有福了,今天不花钱听了两场戏,一场是假的,一场是真的,真真假假、真里有假、假里有真!假的感天动地、真的血腥张扬,都是好戏,说实话,这种好戏多少年也遇不见一回!
听出是刘金牙的声音,喜娃忽然有个念头,想告诉徐善如实情,但最后还是打消了那个想法。不是因为她怕刘金牙,而是怕徐善如不信,咳,人家徐善如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要枪有枪、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刘金牙不把他踩到脚下,他绝对不会相信刘金牙身上还长着脚,就是那么个人。
喜娃今天唯一担心的就是徐善如给慈善协会捐款的事了,这么下去,恐怕捐不成了。她后悔今天来了徐府,也怪自己平时过于喜欢抛头露面了,今儿算是个报应。刘金牙是个啥事都能想出来、更能干出来的家伙,干出来还不算,还非要把事情弄得大大的。到时做出惊天大案,她明明在场,万一警局要她做证人怎么办?她一个县长太太,那么光面的人,得每天给几个办案的小警察一遍一遍地讲述当时的事发过程?或者再有好事者翻出她和刘金牙陈谷子的往事、甚至往她身上怀疑,暗示她是刘金牙复仇的帮凶,这回帮着徐善如联系戏班子的事的确是她喜娃张罗的,那岂不是更麻烦?
就在这一瞬间,喜娃突然想起和刘金牙初次相识的趣事,那时刘金牙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刘书理,是个满山乱跑急着找吃食的饿死鬼,那个地主崽子一时没了家,说他是丧家之犬再合适不过了。
刘书理其实是喜娃牵挂一生的男人,但他不喜欢她,只喜欢她的笑容,她的仗义和大气。她陪了他八年,他睡了她八年,啥也没给她,她现在还替他养着女儿,只不过她现在的男人是县长,那个只爱权力、同样不爱她喜娃的男人。喜娃有时候会想,自己咋那么贱呢,咋回回爱的都是不爱自己的人?要是天下还有和我喜娃一样贱的女人,寻出来让我认得一下,我心里还能好受不少哩。
想起刘金牙的狠毒,喜娃有些害怕,她知道今儿势必会有一场血腥,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她也猜不出刘金牙到底会怎么对付徐善如父子,不会轻饶是一定的,谁赢谁输都是血腥。好像此刻她真闻到了呛人、令她呕吐的怪味道,她确认那不是身边的老乡绅身上发出的,也不是和她一样的女眷身上冒出的和庙里味道近似的脂粉,更不是院子后院的啥怪味或者后厨腌菜的味道,而是真真正正的腥臭的味道,好像是从徐家地底下冒出来的,这个大宅的确埋藏着太多的罪恶和污垢。想到这里,她只想走,一分钟都不想停留。喜娃站了起来,招呼着和自己一起来的佣人,准备离开徐府。
还没走多远,喜娃就让徐府的管家婆胡春铃拦住了,她不喜欢这个女管家,在胡春铃面前,喜娃啥时候都有种衣服被扒光了的错觉,胡春铃知道不少,尤其是她喜娃的过去。胡春铃也四十多岁,和一般女人不一样的是她的左眉是灰颜色的,显得很是怪异,她眼睛不大但眼光很毒很利,似乎能刺穿一切,喜娃实在想不出徐善如平时是怎么容忍下胡春铃的。
太太千万不能走,徐老爷叮嘱过的。
胡春铃虽说语气不重,却有着不容对方分辩的强迫,她身材瘦长,动作干练,一步可以到位。
我有些头疼。
这事简单,我有偏方,你服下立即见好,胡春铃似乎早有准备,那应对的话立即就跟上来了,好像早就知道了喜娃的借口。
喜娃有些犹豫要不要坚持,她向大门口望去,那里站着好几个带着武器、气势汹汹的男人,应该是刘金牙的人,看来,刘金牙铁定要把大家圈进院子,要大家一起看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谁也别想离开。
喜娃无奈,台上已经换了演员,她一下子想起来十几年前和刘金牙的往事。
金光一闪(三)
刚才遵徐善如之命把疯子木秀拉到偏安的就是管家婆胡春铃,这是她的职责,一向有眼色的胡春铃其实早看见了木秀在台下胡喊乱叫丢徐善如的人,她试图拖延时间而不去阻止,直到差不多了她才上前,而且假装很生气的样子,那是做给徐善如看的。但下面这件事不是胡春铃的职责——暗地里把木秀招呼着偷偷放进徐府,她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今天有大戏要上演,而自己一个人欣赏大戏未免太过孤单、太乏味。胡春铃是刘金牙在徐府的内应,她和刘金牙一样痛恨徐善如,这恨也持续了几十年,千忍万忍她忍着到了今天。台上唱的啥戏她没兴趣去听去把玩,但她和喜娃不一样,她不怕血腥,她要看真戏,血淋淋的真戏。
胡春铃瘦且高,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此时的她既紧张又兴奋,和旁人不一样,紧张时候的她不冒汗,手掌却发红发痒,好像有人春天手心脱皮一样,挠着心,但她得挠手,要么用什么尖锐之物刺手掌,要么就安静不下来。还有,她紧张的时候脸上不冒汗,这个特异的生理现象替胡春铃掩饰过不少难过的坎儿,成了她独一无二的保护色,就像树上的同色蜥蜴、绿色植物上的绿草蛇。
一想到徐善如马上就完蛋球了,她就想起死在徐善如手里的自己当家的何三儿,还有自己至今不知下落的儿子,不禁高兴得想大哭一场,但她忍住了。只要不见徐善如的血,报仇的事儿就不算大功告成,现在就哭时候还是有些早了。刘金牙是强人,徐善如也不是笨蛋,接下来会出啥事谁也说不好,不过就算刘金牙输了,她在徐善如跟前也过得去,因为这一切早都在她的谋划之中。这不是说胡春铃天生是个阴险的女人,而是徐善如太坏了,硬是把一个娃他妈逼成这样,其实说到底,这天底下没有天生的歹人。而胡春铃恰巧不是个服输认命的一般女人,她要报复、要抗争,而且乐在其中。这不妨碍胡春铃早就开始设计杀完徐善如全家后的庆贺方法了,一定得摆上何三儿爱喝的杜康酒,好好把这都告诉死鬼,连一个细节也不落下,甚至越详细越好,这式子才过瘾,就像他还活着一样。还得给他说,没有她胡春铃瞒骗过徐善如,刘金牙这么厉害的人也报不了仇!少了她就不行!唯一让她有些放不下的是少爷徐家天,这娃从小聪明,也软弱,最关键的是她给他奶过一阵子,娃经常叫她胡妈。这么个软蛋有啥可杀的,胡春铃想着,又一次看见了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疯子木秀。
木秀年过四十但看起来已过五旬,她头发稠密,灰蒙蒙的,眼角织着细密的皱纹,只有粗粗眉毛下的那双大而黑的眼睛,让人还能想象出她年轻时大概也是个漂亮的女人。现在,她的本来水灵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眼神善良但略显迟顿,这意味着木秀一定经历了常人没有的苦涩和磨难。
这唱得都是狗屎,春铃,你今后不要再叫我来看戏了,给你说,不是柳箴俗你就别拉我,拉我就给你唾一脸!
柳箴俗是著名的“易俗六君子”, 因为他显赫的声名,能与梅兰芳并成“北梅西刘”,足见唱功不同凡响。
木秀!你个疯子口气比脚气还大,还知道个柳箴俗。
当然么,人家多潇洒多俊朗,全陕西就他一个,和北平的梅兰芳齐名哩——
瓜女子,你好好等着,我好好给你说,你也好好听着,今儿有好戏看哩——
不看不看,还想哄瓜子哩,我想回破庙里好好睡一觉。
睡啥哩,等死了再好好睡,没人搅扰。我给你说真的木秀,今天这戏你要不看,得后悔一辈子。
好看那你自己看。
不行不行,自己看没意思,咱姐妹俩一搭看才过瘾,热闹——
那让我再吃个水晶饼——
还会吃得很,行,只要你不走,再给你吃十个都行,木秀,给你说,刘书理回来给你报仇来了——
胡春铃上前一把拉住木秀的手,说得很是真切,甚至有些诚恳。
又哄人开了,刘书理连鸡都不敢杀,连人都不会骂,连儿子都顾不上,光知道在台上演个女人过干瘾,他能报啥仇?仇不抱他就不错了——
咳,你个瓜女子,我跟你不说了,你好好在这儿等着,不许胡跑——
胡春铃对木秀的迟顿很是不满,这种迟顿像是给自己的兴奋泼了冷水,也大扫她的兴致,她放弃了最初的坚持,不打算和疯子再多说一句话了。
水晶饼给我——
胡春铃把点心递给木秀,木秀很仔细地先把掉在手心里的白皮收拢在一起,仰脖吃了,然后才吃大块儿的点心,这期间有一个渣子掉在自己前襟上面,她很讲究地轻轻拿下,怕油了衣裳。别看她是个疯子,可人家是个很爱干净的疯子,从前是地主家的儿媳妇哩。
水哩?木秀带着满嘴的点心渣子问道,让人看着有些恶心反胃。人真是不能落魄,这当年锦衣玉食的财主媳妇混得也太唏慌咧!
胡春铃指指不远处的葫芦马勺,木秀完全是个粗妇的做派,两下就喝光了马勺里的水。胡春铃知道该去给刘金牙的手下报信儿了,那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她把木秀锁在里面,喊了两个家丁,来到大门口,刚打开徐府那厚重的大门,就碰见保安团的副团长韩狗娃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要往里闯,这个意外可把胡春铃吓坏了,肯定是有人觉得啥不对火儿偷着给韩狗娃报信儿了,这会儿是关键时候,徐善如保安团的手下千万不能进去,进去就毕了!
她猛地上前一步,一个人就把来人堵在外面了,她的口气中带着蛮横,足以让大门外的几个男人也掂量一番轻重。
咋咧,韩团长——
胡大管家,里面都好着么?韩狗娃说着,还要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想必是徐善如让他来的,这熊对徐善如言听计从。
这话问的,徐老爷的六十大寿有啥不好的?胡春铃有意挡他,不让他胡看。
韩狗娃轻松了不少,好着就好——
到底咋咧,你脸咋这么黑——
不是,刚刚“白毛”说团座这儿有啥事,叫我过来看看——
啥时候?
就刚刚,好像团座觉得有啥不对火,要我们来几个人以防万一——
“白毛”的话你能信么?没事没事,要渴了进来喝口水——
胡春铃嘴上客套说要韩狗娃进来喝水,动作上却没有让人进的意思,韩狗娃给胡春铃敬了个不太正规的军礼,带人走了。
就这样,狡诈的徐善如提前拨动的一步棋,却让内奸胡春铃给止住了,就好像炸弹说是肯定爆炸,时间也设定好了,最后一刻却被拆了引信,当然这会儿徐善如还被蒙在鼓里。韩狗娃要真地进去,刘金牙今天能不能如愿复仇还真是两说,徐善如要知道这个真相,一定会亲手扒了胡春铃的皮。最后他的确是知道了这一切,还是胡春铃亲口主动告诉他的,可那一刻他徐善如知道了也不能把胡春铃咋样,他已经没了扒皮的能力,连自己都照顾不暇,因为吃饭都得自己爬着过去,假如胡春铃不帮他的话。
胡春铃把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取下——那是告诉院外刘金牙的人,徐善如已经被拿下,然后掩上了徐府那死沉的大红门。
金光一闪(四)
在外负责策应刘金牙的是他的义子拴牢,拴牢眼看着徐府的红灯笼放下,就知道干爹刘金牙已经得了手,这时的他有些躁动,除了操心走漏了消息国军把他们包了饺子,还有另外一件事儿牵着他的魂,这事儿连刘金牙都不知道。
几分钟前,拴牢发现了那个气势汹汹的保安团当官的,骑着马带着随从扬尘而来,看他着急的样子,急着往徐府里面冲,拴牢料定出了啥意外的事,心想大事不好,他一只手已经摸到怀里准备掏家伙,另一只手挥动着,腆着脸上前拦对方,要他们来看光股子的西洋镜女人,却让韩狗娃拿鞭子赶到了一边。拴牢的脾气,搁平常早上去给那熊一刀,只是没完全弄清事态,此时他不敢造次,毕竟这是徐府,毕竟义父的事不知道弄整端了没有。
他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儿了,必须拦着这几个人,不挡着万一进去坏了事咋办?没事也得按有事办!这是刘金牙教给他的铁律。拴牢给手下使了眼色,众人跟上正要下手时,徐府里的管家出现了,看着女管家把保安团的人推出还挂了红灯笼,他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要说起来,拴牢总觉得干爹把报仇这事儿弄得太麻缠,按他拴牢的意思——杀人放火,很简单明了又痛快,可干爹刘金牙偏不,他好像更喜爱复仇的过程,尤其是准备的过程、细节都要反复推敲,更像是做文章。也好像是跟政府军作战一般,把自己也弄得像那个军师孔明,好像不是报仇,而是要对付曹操的八十万人马。有几次拴牢都想笑,但没敢笑出来,刘金牙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东西,瞪你时的眼神能戳到你五脏六腑中去。
三天前他们父子俩有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干爹把手里正搓揉的俩铜球一撇,拴牢上去就会给对面轿子里的徐善如一枪,可干爹忍住了。
刘书理门牙上镶着两颗金牙,右手大拇指指尖戴着一个假甲,这两样都昭示着他苦难的经历和不凡的命运,他惬意地把玩着手里的两只铜球,带着他的暗藏武器的弟兄们,坐着一顶兰轿子耀武扬威地最先冲上了桥头。
桥管一向眼尖,看见了对面的红轿也准备急着上桥,所以大喊一声“兰轿”——意思是让兰轿先过。这是本地唯一的一座桥,因为修建的太早了,很是狭窄,基本上只能同时容纳两三人同时穿过。为了过桥,百姓发生过不少争吵甚至伤人的事件,而当官的更是愿意在这里相遇,官大的偏爱遇见官阶比他小的,这样就可以看着对方屈从于自己的凛凛威风,那感觉不比喝了一壶美酒差多少。为了避免纠纷,政府在此设置了个周边几县都没有的官差——桥管,专门负责指挥来往行人或轿子通过,有点像现代的交警,谁先谁后都由桥管说了算。
那天对面红轿里坐的正是刘金牙的死对头徐善如,他如今身居高位——县保安团副团长,身旁跟着的不是一般的保镖,而是全副武装的县保安团士兵。实际上,本县的保安团没有正团长,正职由县长本人兼着,叫做党政军一把抓,可见徐善如的实力有多大了。
徐善如的部下“白毛”早就看见了对面的“兰轿”,虽说他不知道对面轿子里到底坐着何人,但知道至少在西旬县,谁见了自己的主子徐善如也得礼让三分。他哪能让对方抢了风头,自顾上前替桥管指挥起来,还大喊了声“红轿”,意思是要求对方退下、自己的轿子先过!兰轿停下了。
一场对峙开始了,虽说时间很短,但让人感觉却很长。
兰轿并没有后退的意思,“白毛”有些不解,拔出枪来,威胁桥管,那桥管左右看看,很是为难的样子。很显然,桥管知道兰轿里的人来头也不小,因为兰轿绝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
刘书理的义子拴牢看出了红轿的来头,他不仅没有害怕,反倒兴奋起来,俯身向轿中的刘书理请求着。拴牢的装扮很有意思,他留着那个年代最时兴的菜碟头,不管是大太阳天还是阴雨天,也不论是屋里还是室外,他总是戴着一副石头墨镜,很时髦,但也给人感觉不好接近、看不透他心思的样子。
拴牢推推眼镜:父亲,对面是徐善如——
刘书理不动声色:哦——
拴牢:父亲,咱干了他!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和弟兄们让他几秒钟之内脑袋搬家——
刘书理还是没说话,似乎也在犹豫着,今天的确是个好机会。拴牢刚开始跟着自己时才十岁出头,很长时间都不喊他,后来喊他“爹”,最后在他的要求下开始喊“父亲”,刘书理认为这样更正规大气一些。
拴牢在故意唤起刘书理那不愉快的回忆,继续鼓动着:父亲,您别忘了,十几年前,就是在这里,您被他逼得敲烂了满嘴的牙才得以逃生,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灭掉仇人的大好机会啊——
刘书理顿了一下,出乎拴牢预料地挥手示意,要抬轿的部下往后撤,慢慢退下桥并让出一条道,徐善如的队伍气势汹汹地划过,拴牢低着头,只能忍着。
刘书理选择了退让,不是怕徐善如,而是因为他有一套更绝的复仇方案,一旦成功,那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将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恐怕县长都会拍他肩头赞赏,假如两人有机会在一起的话。
徐善如的轿子过去了,扬起一阵烟尘,刘书理偷偷笑了,笑得胸有成竹还有些让旁人摸不着深浅……
刘书理宽慰义子:儿啊,不要难受,咱先忍了得成?杀一个人不难,可这样报仇也太便宜他徐善如了,要想彻底报仇,咱就得先忍忍。
拴牢:我听父亲的——
拴牢还担心一件事,就是自己的手下“独眼”能不能把那个女子好端端地带回自己窝里,但总的来说,“独眼”不成功的概率很低,换句话说,拴牢很相信“独眼”,只是这是个私活儿,一切都瞒着自己的干爹,尽管干爹知道他要娶亲,因为忙着复仇大事,还没有顾得上过问未来儿媳妇的情况。